作者｜芥末堆 肥狗
来源｜芥末堆看教育（ID:jiemoedu）
“特别要解决农村地区、边远贫困地区、网络覆盖薄弱地区学生远程学习问题。”
类似的话语，被教育部、以及许多省市写进疫情期间“停课不停学”的指导方案里。自2月起，各地区逐渐启动网络云平台教学，有直播上课、在云平台上观看名师录课、电视课堂、在线辅导答疑等种种方案。
尽管在线教育已发展多年，但具体到农村地区的内容却并不多。“农村情况太复杂。城市家长会不惜一切代价帮孩子进行网上教学，农村家长可能有这个意识，但能力有限，他做不了。”在安徽村小教书21年的龙鹏飞说。
农村地区的情况究竟有多复杂？在芥末堆采访到的案例中，有学生因为家长的手机坏了两个星期，和老师“失联”；有学生父母春节没有回来，家里没有一部智能手机；也有学生因为住的村子太偏，连一个电话都打不出去……在延期开学的最近一段时间里，农村学校的师生经历了格外的焦虑，而为了能够更好的保证学习的步伐不停，他们也在倾尽全力。
电视课堂覆盖不到这些角落
王丽萍任教于海南五指山市的畅好中心学校，这所农村学校超过20%的学生家里信号极差，不单单是上不了网，连手机通话都成问题。
“有些信号不好的家长，我们打通电话了，说不到两句信号就断了。家长们会自己找村里能接收信号的高地，给老师回拨，或是我们老师多打几次电话，要说的内容，分几次讲完。”王丽萍的班上，有家长从2月10日就“没冒过泡”，“打电话过去无人接听，或是空号”，她连一个延期开学的通知都难以传达给家长。
信号不好，畅好中心学校在疫情期间的策略只能是让孩子在家复习旧知识。
王丽萍给她二年级的学生布置的语文任务并不复杂：主要是读上学期的课文，抄写课文的重点词语，每天读背古诗。完成任务以后，家长把作业图片或视频发到班级群里，老师一一点评。学有余力的孩子，可以写观察日记。对于接收不到信号的家长，就不要求拍照片，老师会不定期打电话询问复习情况。
△ 左边是学生写的观察日记，王丽萍把学生日记编辑整理成电子文档（右图）。
不久前，有位家长打电话来跟王丽萍道歉，说她的手机坏了有两个星期，没法给孩子看班级微信群，只能每天叫孩子去同村同学家看人家的手机，然后再回家写日记。21天的观察日记都写完了，却没法拍给老师看，只好打电话道歉。
也有学生看不了电视课堂。2月17日起，中国教育电视台4频道播出《同上一堂课》，覆盖小学各年级课程，并强调覆盖各省（区、市）特别是偏远农村网络信号弱或有线电视未通达地区。畅好中心学校对此不作硬性要求，只是建议能接收到信号的家长，就督促孩子线上观看，接收不到信号的就作罢。
王丽萍了解到，她班上有2名学生家里没有电视机，也不懂得在手机上操作观看。大部分学生家里的电视机是用“村村通”来接收信号，状态不稳定，也有学生反映收不到频道。而究竟有多少人看不了电视，却并不好统计，因为“有些家长不反应情况的，可能是收到了，也有一定的可能他连电话都打不出。”
此外，看归看，能吸收多少还是个问题。王丽萍说，教育电视台的课虽好，但不是每个学生都能跟得上。在湖北黄石一个贫困县担任副校长的熊晓娟对此也有同感。在家中备课时，她看了教育频道清华附小老师的讲课，“说实话，理念都是很先进的，但问题是，只有语文和我们同步，数学、英语的教材版本和我们根本不同。”
王丽萍更焦虑的是，开学后的进度如何弥补。“我们本来就是农村学校，学生基础差，开学又慢。城市学生一篇课文两个课时上完了，就懂了。我们的学生一篇课文，用上三四个课时才能上完，这不是你老师想赶课就能赶的。”唯一让她感到庆幸的是，海南省要求延期开学期间，全省不上新课，差距至少不会拉得太大。
搬到场坝上直播课
小学尚且可以不上新课，但对于即将中考的初三学生，延期开学一个月是等不及的。在贵州兴义念初三的小泽，已经借哥哥的手机上了将近四个星期的直播课，学习下册的内容。
在小泽的同学里，没有手机和电脑是普遍现象，学校也不让带手机。听说学校要上直播课，哥哥才把手机借给他。小泽每天要上4个小时直播课，上午9点—11点，下午2点—4点。好在流量不贵，每天直播上课用掉的流量是500m左右，大概1元钱。
小泽住在农村。室内信号不好，他把书桌搬到场坝上，天气冷的时候室外只有8°左右。冷并不舒服，但是这样上下来，小泽感觉还挺好的，因为直播“很流畅”。
手机屏幕小也是件麻烦事。他没有新学期的纸质课本，虽然老师发了电子教材，但是直播上课的时候使用并不方便，手机需同时显示直播页面和电子教材，字很小，费眼睛。有时候，老师也让他们提前抄写课件和笔记，直播的时候边听边看。
△ 小泽的笔记
这些在他看起来都不是什么困难。直播到现在，他只缺了一天课，因为那天要给过世的奶奶办丧事。除了白天上4个小时的直播课，晚上他还会花2-3个小时学习。“读书是很好的出路，以后的好生活。”
在他班上，住在农村，自己没有手机或者信号差的学生还有很多，“都挺不容易。”但是班上50个学生，任何一个人都在老师的直播课堂里，“只是有的时候，有同学有事没去。”
对于一些学生，看直播甚至需要“翻山越岭”。“四川新闻网”报道，在四川广元旺苍县的学生小杨为了上网课，会步行几公里，爬到悬崖上找信号，因为家中信号不好。了解到这一情况，中国电信旺苍分公司紧急架设光缆线路，连续工作10小时后，为小杨家里装上了宽带网络。
位于广西城乡结合部的一所初中也想过要上新课。这所初中有26个教学班，1800多学生，大部分来自农村。学校统计后发现，只有个别班级能做到所有学生都能上直播课，有些老师在农村也没有条件开课。鉴于此，学校决定能保证全员直播的班级就开直播，这样的班目前有6个。其他班级和老师则根据自身情况选择比较适合的学习方式。为了统一进度，所有班级都不上新课，只复习。
只不过，延期开学期间，广西并没有提出学校不能上新课的要求，而广西广播电视台统一播放的空中课表，已经是新学期内容。开学以后，这所初中如何追赶其他学校的进度，也是一个问题。
农村的在线教学也能有声有色
缺设备，信号差，没有在线教学的经验，这些都是横亘在无数农村校面前的问题。但与很多农村校不同的是，龙鹏飞并没有被这样一些问题困住。凭借早些年的探索和积累，身处农村的龙鹏飞一样把疫情期间的网络教学弄得有声有色。
龙鹏飞在安徽省安庆市罗岭中心小学已教书21年。学校有460多名学生，留守儿童居多，老师现有20多名，每年都处于缺编状态。
此次撞上春节和疫情，大多数家长还留在家中，且80%左右的家庭有智能手机。龙鹏飞给这些学生和家长布置了一道作业：读区里的指定书目，且孩子和家长要一起朗诵书中的某个片段，用“荔枝”APP录制下来。每完成两本书的阅读和相应的音频录制，学生就能够得到一张“阅读存折”认证，还能够得到积分。
这些操作听起来并不厉害：录了音频就代表认真读书了吗？一本老师自己做的“阅读存折”认证，就能激励学生读书么？
但这样做还真的有效。录制朗读音频，难度不高，家长会操作，同时也能起到审核监督的作用。“阅读存折”也不简单，有电子版和纸质版，电子版证书会发到龙鹏飞自建的“彩虹桥”网站上，“全地球都看得到”，家长也可以保存在手机相册里。每份证书上还有二维码，扫码会跳转到“彩虹桥”的“阅读大王”专栏。孩子们会看到，谁拿到了“阅读存折”，还可以互相“窜门留言”。
△ 龙鹏飞设计的“阅读存折”
“别小看这个，他们比较在意。他们喜欢扫自己的二维码，看有没有留言说话。”积分也有它的意义：累积分数高的，期末推荐三好学生、小组长或班干部时，有优先权。
对于这次春节父母没回家、家里没有手机或者信号差、买不起流量、以及家长确实不会操作的家庭，龙鹏飞也考虑到了。假期没法认证的，开学以后，只要和同学交流读后感，同学认证通过，也可以拿到“阅读存折”。家长不会用“荔枝”APP录音频，但是和孩子一起读了书的，只要打电话和老师确认，一样可以通过。
在这样的激励机制下，龙鹏飞班上已经有接近一半的学生完成了阅读任务。龙鹏飞表示，网络资源并非人人能享受到，但是纸质阅读是基本能做到全覆盖的，因为大家手头都有书，实在没有的可以互相“漂流”一下。“把孩子引到读书这条路上，应该是我（教师）生涯最大的一件功德。”龙鹏飞说。
龙鹏飞的“招数”还有很多。学生完成“博雅云课堂”的网络课程学习和评论可获得认证，录制一个抗疫知识科普视频能够得到认证，优秀的视频还会发布到网站上，帮同学解答问题也可以加分……
△ 同学作业答疑，龙鹏飞称之为“兵教兵”（学生教学生）
这些探索并非一日之功。早在2011年，龙鹏飞就创建了“彩虹桥”网站。起初，龙鹏飞把它当成博客来用，学生可以在上面用语音输入法写作文和日记，“那时候的主要工作是让学生不畏惧互联网，觉得不神秘。”
后来，龙鹏飞在线教学的探索越来越广，比如让学生用免费的在线答题软件做数学题，增加练习的针对性和趣味性。彼时学生没有终端设备，龙鹏飞把学校唯一一间网络教室利用起来，让学生错峰到教室答题。慢慢地，智能答题的效果出来了，在一次全区的数学统考里，龙鹏飞教的班级成绩平均分是全区第一。因为看到效果，班上将近四分之三的家长后来都给孩子买了平板电脑，让他们在家就能用软件答题。
因为这些积累，龙鹏飞才可以从容应对这次疫情。
不过，龙鹏飞也有过头疼的时候。3月2日起，安徽全省中小学已通过有线电视、网络等途径播放新学期的录播课。和王丽萍的担忧一样，龙鹏飞所在的学校也有学生不在空中课堂的覆盖范围之内，或因为没有电视信号或无线网络，或者是学生家长不会操作。
这些“被漏掉”的学生怎么办？
2月24日，龙鹏飞作为教师代表被叫到区里的教育局开会，会议的焦点就是农村孩子怎样在线上课的问题。最后区教体局决定，疫情期间免费给这些孩子装上电信数字电视或有线电视，具体交由学校联系电信部门解决。现在，龙鹏飞的学校已经完成了困难学生的摸底排查，看不了网课的硬件问题也得到了解决。
或许令人松一口气的是，慢慢的变多地方在解决农村孩子在线学习的问题。
2月29日，广东省教育厅表示，已经为广东2277个相对贫困村的建档立卡贫困家庭，共计9262名普通高中三年级和初中三年级学生提供平板电脑，用于疫情防控期间线上学习。河南省教育厅也表示，将为家庭困难学生等特殊群体临时提供学习终端、减免手机流量费用等照顾。注： 应采访对象要求，小泽为化名。